賴朗騫 城市的安全距離
賴朗騫:「讓人看了感覺不舒服、有趣的,只要是吸引眼球的事,我都拍下。」
當邀請這位藝術家進行訪問時,他的文字回覆簡潔,叫人有點不知所措;赴約面談時,他卻又是口若懸河的模樣,有點像他的作品。
攝影師賴朗騫的社交媒體有數之不盡的手機攝影作品,你也許不知道,他過去卻是使用傳統菲林的攝影師。那些用大機的日子,他難以忘懷。過去,他天天提着哈蘇相機外出,就連到附近買外賣也要帶上。如此痴迷的他,竟毫不猶豫拋下了外人眼中的專業傳統,轉而投身手機攝影。箇中原由,他倒說得淡然。「理由很簡單,拍一張菲林相要掃描入電腦,再印刷;除非手沖,不然數碼化這過程很傻!一般人都用手機拍攝,很貼近生活。若要用大機作分野,倒不如嘗試用這個貼近生活的工具。你不需要很用力,便能做到想做的事。」賴朗騫直說這其實很隨心,不轉才怪。他明白,數碼攝影興起,漸漸取代了部分菲林市場,某些所謂創作攝影師為找定位,反而紛紛手持大機、銅鏡。他們欲分野「我是藝術派」,要與人不同,做別人做不到的,以致他們在器具上刻意走回頭路。「如攝影師Vincent Yu拍攝福島也不過是用手機,這是隨時代而走。」他又打趣笑說,自己常拍close up,如果手持相機拍攝,可能會被人打死。這一刻,賴朗騫覺得方便重要,才選擇了手機,也許日後便是其他。
在這位攝影師眼中,工具是為人工作,如果為人帶來麻煩,為何要用?「現在真的很奇怪,讀藝術的偏愛用菲林機。我們不應用器具分野不同人,而應用畫面、題材、觀察來決定。人人也用這個器具並不打緊,重要的是你如何使用它的特性。」使用哪種器材視乎性格,他說:「大機適合看事全面的人,而我則只專注一點。」早在使用手機創作前,賴朗騫曾從救世軍買來了僅售三、四十港元的寶麗來相機,瘋狂地拍,卻被旁人教育這會「影壞手」。想必他用手機創作的這些年頭,也有不少耳語。
賴朗騫最初用於創作的,不過是一部價值七百元的平價手機。他嘗試玩一些效果,使畫面平面化、線條平衡,讓人找不到消失點。「我喜歡看似很清晰,但卻平面化、混雜的畫面,如用質素差的相機刻意黐地。」現今科技日新月異,愈是清晰的影像愈教人不敢相信,模糊的影像反而真實。賴朗騫的影像常被刻意放大,模糊卻細膩。似真非真的超現實感,盡是我們奇怪、不妥的日常。
他以一部手機,靜止了每天發生的某種奇異象徵。「這是一些平時人人都會望的事,很多人看了一眼便隨它;但我不是,我拍下它。無論你覺得多不堪入目,讓人看了感覺不舒服、有趣的,只要是吸引眼球的事,我都拍下。」他說,有些景象看上去很假,但它卻又是真實存在。例如他的作品中有人喜歡穿奇怪絲襪,詐看像是一雙假腳。真真假假,在日常中看似合理,其實並不順眼;這也是為何他的展覽命名為「眼挑針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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漸漸,賴朗騫甚至不介意翻拍他人作品,如政府的宣傳照。他把作品本要表達的想法、語境抽取出來,變成另一回事,變成看似沒有事要表達。「我喜歡影無所事事、在放空的人;就算是物件,也會影得有人的感覺。」我們天天都身處這地,平日你未必有時間留意。他說,這是大眾的慣性。愈貼近生活,人愈是麻木。他想做的,便是提醒大眾:你應要陌生。賴朗騫關注着人與人的距離。「沒有距離,人便看不見,所以要產生距離;最難產生距離的,便是自己,亦最難了解自己。」當所有都變得熟悉便再沒有趣味,陌生感是重燃生活的要點。攝影幫他產生距離,讓他看得清晰。
© 賴朗騫
賴朗騫極奇活躍於社交網絡,一天可上載多達三、四十張手機作品。他笑言自己拍得很濫,只要「合格」便放上網,只當是一個紀錄,並不在意他人喜不喜歡。從過去的blog到今天的Facebook、Instagram,都是他首個面向他人的分享方式。他喜愛網絡的主動,不似投gallery般要等待;但他的作品仍舊出書、做展覽。「網絡是無限的,書有容器限制,展覽受場地限制;但書和展覽都有它的模式。我拍了三、四萬張,才選了三十多張做展覽。人有惰性,若我不做展覽,只會不斷拍,根本沒有時間整理。展覽對我很重要,經過整理及了解,自然有新的發現,未來可走得更深入。」賴朗騫說道,他不是一個project base的攝影師,吸引人的總是計劃以外的事。他需要拍到一定數量,才加以整理。
「我喜歡看自己的相,思考為何會這樣拍,甚至看着作品入睡。」賴朗騫說,攝影跟畫畫不一樣,畫畫從虛無、空白中尋找,可有無限個判斷;攝影則是已有實體存在,欠缺了「面壁」過程,更難接近開始、思考的源頭。張開眼便望見一切,按下快門是個人選擇。攝影是先有結果,情境不是由人創造出來。有所表達,是借用了不同事物,所以無法面對空白。很多事本都與你有關,有些事無可想像;必須不斷嘗試,摸索自己。
「以前拍寶麗來時,沒有菲林便不敢張望,生怕看見了卻拍不到,都是低着頭走頭。那時有點黐線,現在則很自然、舒服。」他如是說。攝影不只是一件事,當它成為生活的部分,這便不花力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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