談瑞婷 X 李佩禎 她們與她的事情
聽說過「六度分隔理論」嗎?由美國心理學教授Stanley Milgram於1967年提出的人際理論,意指每個人和世界中任何一個人的間隔關係,平均不會超過六個人;換言之,你只需要六步就可以聯繫到世界任何一個人。當然這套理論隨著社交平台愈見發達,到了今天也許已經有點脫節,但當你看到這兩位年輕澳門攝影師:談瑞婷 (Bella) 和李佩禎的首個聯展時,你會驚嘆她們之間的六步,比任何理論都來得更有趣。
Bella和佩禎,早就結緣於澳門這片彈丸之地,但當弘藝峰創作社的策展人施援程分別邀請她們參與展覽之時,她倆事前卻毫不知情,從未想到合作對象就是對方;她與她之間的六步本已踏過,但卻因藝術而衍生了另一個全新的岔道。
當看著她們的作品時,很容易發現植物和女體不約而同地出現,更會留意到她們都以各自的方式,以花朵襯托女體私處,亦各自地攝下有形的相似物質,同時發酵成無形的獨立作品。Bella和佩禎的攝影聯展以《婀娜》為題,可看得出策展人的用意;兩位年輕女攝影師,展出所拍攝的女孩與花,以女性的觀點去看女性,為的是強調女性主義嗎?非也。與其去看重性別,倒不如嘗試沉醉於她們的視野,觀看那婀娜可愛同時帶點年少輕狂的探索,欣賞她們以攝影重新遇上她們之間那段緣份。
我們和Bella及佩禎作了深入對談,進一步了解她們對攝影、藝術的看法。
(PR=Project Raw)
PR:對於你們來說甚麼是「RAW」?
佩禎:「Raw」是一種不加修飾的真實。會覺得像是品嚐到食物的原味、看到最自然的風景,是關於一種最原本的真實。
Bella:我認為那該是個純粹又原始的狀態。萬物本為一,而作為人,作為靈感也好,會覺得是回到各自最初的本質,那裡有一個源頭,一個最直白,同時在等待被發酵的情緒反應。
PR:你們眼中的藝術代表甚麼?
佩禎:藝術的定義……覺得自己仍然在摸索中,我會思索是否需要艱澀的才算得上藝術?因為我覺得藝術館裡的是藝術,但如果貼地一點,匠人只醉心和專注於一件事,花了一輩子在做的,在我心中也是藝術。而我覺得藝術,也是一種自身與內在的對話,創作者從心而發創造出的作品,都是一次又一次的釋放和投射,而作品發表於人前之時,和觀者產生著共鳴。
Bella:人的慾望,因慾望本能驅使所有生物進行一切活動。而你對自己有多誠實,你做的藝術也會如實反映,藝術能構成互相投射與反射的世界,好讓眾人在裡面看見自己,連接內在和外在的地方。
PR:可以分享你們開始創作的契機嗎?
佩禎:開始認真拍照大概是從六年前,由爸爸的那台擱置的菲林相機開始。這次展覽的作品創作靈感來源是這麼多年以來拍攝下來的《縫生》。當初並沒有給一個主題去拍攝,而是我好奇著,為什麼植物能在不利生長的人為建設下,他們都可以循著一絲裂縫而生,奇妙的生命力是令我感動的地方,於是一直無意識地拍下了許多縫與草的照片。拍攝這些景緻是一種投射和自我療癒,在覺得壓迫的時候,這些小草像是在鼓勵自己。
Bella:小時候我是那種經常獨自去隱蔽地方探險的人,那種人造場域與自然共生的空間很吸引我。後來朋友送我一台菲林相機,發現除了書寫繪畫之外,有一種方法可以更接近夢境的構造,自此我一直在用菲林進行拍攝。
PR:什麼最能夠觸動到創作靈感?
佩禎:宇宙的所有。無論是飄過的雲、路邊的小草、駐足電線上的小鳥、朋友的一句話、陌生人的擦肩、一句歌詞、一段好聽的旋律、一部電影⋯⋯所有外界萬物,都讓自己不斷吸收和消化,組成了所有看事物的角度和信念。
Bella:把世界放大看的話,生活中的所有感受都是靈感來源,我會覺得任何形式的藝術都是把人帶回到生活、回到自己本身,去相信肉眼所能見以外的東西,無實形態的存在最能令我有感覺,而攝影有趣在於它把你所看見和看不見的事物都一併攝下。
PR:那一個作品是屬於你們的「RAW」?
佩禎:《縫生》的景物作品對我來說是「Raw」,因為他們就是不加修飾的真實。
Bella:每一張底片都要經過時間曝光、顯影、沖洗,再放大到相紙上,那是一種漫長的儀式,對我來說都是獨立有生命的個體,因此每一張都是。
PR:兩位也是以拍攝女體為是次展覽主題,可以分享一下原因嗎?
佩禎:女體的拍攝,是從《縫生》的景物作為靈感來源,我感動於萬物的生命力。生而為人的我們,有時因外在的環境而感到充滿壓力,忘卻了自我存在的本然價值和生命力。大概也因為自己是女性的關係,所以我感受到,女性對自己某些部分是羞愧的。如我們生育的私密處、腋下的毛髮等等,那些生命最自然的部分,我們卻需要掩藏和羞愧。
Bella:其一是自己對於身體的一切相當著迷,那是去除性別之後的肉體本身;其二,我想這是從女性身體經驗出發,跟個體最緊貼的肉身,那當然是自己的身體,於是從身體開始說話似乎是必然的,便順應地去做。
PR:這次聯展,有遇上甚麼困難或趣事嗎?
佩禎:第一次辦正式的展覽,一切都有些少困難。最困難的事情是陷入過一段苦思,如何把作品呈現成為所謂有藝術高度的「藝術」。因為自己平時只是喜愛隨手拍下一些景物,那些「小清新」、「文青」是自己常被標籤的詞語,我並不介意或強烈想要掙脫去除。但是在這樣的外衣之下,簡單純粹的畫面和想法要如何呈現讓人引起共鳴是困難,也是需要摸索的。展覽另一件有趣的事情,就是和聯展的攝影師Bella,在沒有商討過主題的情況下,拍出差不多的照片,可說是心有靈犀的一種,覺得很奇妙。
Bella:我和佩禎都是相信作品會說話的人,加上本來是相當親近的朋友,大概頻率相近的人自然就會聚在一起。展覽前期我們都沒刻意去配合對方而做作品,那個狀態就像我們站到一塊,你是你,我是我,而我們能不言自明對方的感覺,到後來挑作品時,看到出現像兩生花般的作品時,便知道這是最適合不過的安排。
PR:以女性角度去作為「攝」與「被攝」,你們覺得有甚麼異同?
佩禎:我認為有很多男性角度也會有所謂的女性角度,也會拍出屬於一種女生的細膩。但作為女性生理條件的優勢在於,在日常工作中自己也是在做人像攝影,被攝者常常會說女生會知道女生喜歡甚麼,所以會比較放心讓我拍。有些孕婦照或哺乳照也會找我拍,因為女生不介意在女生前曝露。從被攝者身上也會看見自己,對自己曝露於鏡頭前的不自在,覺得自己不夠漂亮等等,在安慰和舒緩被攝者情緒的時候,彷彿也是在和自己對話。「攝」和「被攝」我覺得都需要愛,愛上鏡頭前的對象,愛上鏡頭下不夠完美的自己。
Bella:如果必須要加上性別去討論,同作為女性這個身份的確更容易在身體感受層面上有共鳴,但這樣的光譜太狹窄了,在「攝」與「被攝」的本質,我相信都存在探索和坦承自己的慾望,無論是在鏡頭前或後,個人都擁有自己的話語權,然後在攝與被攝當中引起對話的流動,選擇哪一方不重要,大概就像挑選不同的樂器去演奏曲目一樣吧。
PR:花及植物與女體都出現在你們作品中,是有甚麼特別意義嗎?
佩禎:我覺得那都是生命,會萌芽、生長、盛放、枯萎,都是萬物隨時間流動的各種姿態。
Bella: 因為總覺得身體跟植物很相似吧,植物自有它的形態,於人也是,宇宙中存在著同樣的結構,在生物中都共通的;甚至在做創作時,拍攝也都在自己的房間中進行,被植物和花包圍著,一同睡覺呼吸,那好像變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似的,萬物都有它的語言,而我在嘗試跟它們對話。
PR:可以分享小時候「我的志願」是甚麼嗎?
佩禎:好像是想要當老師,但作文本裡「我的志願」通常都不會實現。
Bella:小時間經常幻想自己是女巫,現在好像也仍然是。
PR:如果假設從未沒有當上攝影師,你們覺得自己會做些甚麼?
佩禎:一個喜歡拍照記錄生活的人類。
Bella:大概會變成隱居的老人,偶爾寫字,讀字,養二十四隻貓過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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